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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79情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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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左良緣,你這是要做什麽?你看看你,還有點人樣兒麽?啊?誰不給你飯吃還是你老子又關你禁閉了?還是你縱欲過度淘漉空了身子?你看看、你看看!——蚊子都比你有油水,鷺鷥都比你有肉。你弄成這個樣子,是想讓誰好看、讓誰難受,啊?”

她的手,狠狠地在他臉上、臂上、大腿上捏著、揉著,入手瘦骨嶙峋,真真像是病入膏肓的人。

她心裏有幾分明白也有幾分惶恐,大概曉得導致他變成這個模樣的原因,不覺心下又慟又悲又氣又急,那雙肆虐的手便如同註了鉛一般沈重,最終無力地搭上他的肩頭,垂頭嗚嗚地哭起來。

是憐憫他,也是對二人差不多的不自由而同病相憐。

“非魚啊……”他像是叫魂,氣若游絲。

“不要……”她連連搖頭,想說不要這個凝重反常得叫人感覺到世界末日般的稱呼,其實她想聽他一如往昔那般地喚她“假男人”,或者是“寶貝兒”,奈何聲音哽咽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公子緣任她將頭抵在他胸前。他背靠門框,目光迷離,囈語著:“我很想你……”

聽到這話,她當即予以駁斥:“胡說!”

他不予理會,兀自沈浸在自己的悲傷裏:“我也不想這樣……我給自己吃藥,吃了藥就可以一直睡著。……”

她又罵他:“你個瘋子!”

他嘴角牽動,自嘲意味濃郁:“可是很糟糕,你都跑到我的夢裏頭了。……他們說,喝酒比較管用,我就喝酒,喝得肚子疼,果然許多事都變得不重要了,可是,惟獨你在這裏,還是清清楚楚的。……”

說著,他張開手掌,捂在左胸上:“這裏,很難受,像有個轆轤被一圈一圈地攪動,越攪越緊……不是痛,是很緊,快要繃斷的感覺。……”

她繼續罵:“你雜書看多了?想跟我玩文藝青年那一套,告訴你,沒用,沒用!……”

他咿咿呀呀念誦起來:“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消萬古愁。……瞧,我記得多清楚!這是你說的不是?你也不十分清楚對不對?不清楚喝酒到底是能讓人變得糊塗呢,還是更清醒,對麽?……”

她狠狠甩了一把鼻涕,辯解道:“誰說的?這天上地下古往今來,什麽事我不清楚?清醒……哼,你那是喝得還不夠多。……”

他嘆了口氣:“人生真的無趣地很吶!為什麽會這樣呢?以前,沒有遇到你之前,我不是過得挺好的麽?天底下,還有比我更自在逍遙的人麽?……我這是病了吧?他們說相思病不太好治,說解鈴還須系鈴人。你知道草鐘乳麽?多食則神昏目暗,酒後尤忌,往往引起腹瀉、胃痛。但是,用其花蕾焙熟服之,則可以解。……所以,我來找你,求求你,想辦法替我解了那相思。或者,想辦法把你、從這裏、拿走。……”

他抖抖索索地抓起她一只手,貼上自己單薄溫熱的左胸。

魚非魚呆了好一會兒,才從震驚中醒過來。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,慢慢地抱住他,心口合一地喃喃道:“太瘦了……我有沒有告訴你,左良緣,我不喜歡太瘦的男人,一根稻草便能壓死似的,哪來的安全感?尤其是、摸著很不舒服。你聽到沒有?手感不好啊,紮手、而且硌得慌。……你看看、你看看,還穿這麽少!你的日子,當真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了麽?他們就這麽苛待你?枉稱名門大戶呢,太寒酸了吧?連件棉衣都不給人麽?早知道這樣,當初你還不如跟著我混呢,再不濟,也能吃飽飯、穿暖衣啊!……你說是不是?……”

他沒有回應,但只在她的擁抱下迷途小獸般瑟瑟發抖。

生平從未有過的一種叫做“母愛”的情愫自四肢百骸中潛滋暗長起來,霎時便長成了參天大樹,無怨無悔地替逆旅蹇頓遮風擋雨。

“左良緣,你冷麽?……我們過去烤火好不好?……”

……

“左良緣,暖和了,就趕緊回去吧。別讓家裏人擔心,讓桂閣的人看到了,又該編排你了……”

“不會。”他如一條凍僵的蛇,漸漸地在她懷裏蘇醒,“不會。”

“哦。”腦中靈光閃現,魚非魚忽然咂摸出味道來了。

她一把推開他,虎著臉問:“什麽意思?你、你把她們——”

她下意識地想要翻身朝外跑。

公子緣拽住她的手腕,孩子氣十足地叫了一聲:“寶貝兒……”

魚非魚的腿一軟,很沒出息地跌回到原處:“你瘋了!這麽個冷法……你把她們弄到哪裏去了?快點說呀!”

她大力地搖晃他的身體,大聲地催促。

公子緣蹙起娥眉,也不做辯解,就那麽幽幽怨怨地盯著她,大有把秋水看穿把更漏候斷的意思。

俗話說,男怕癡情,女怕纏。在這樣無聲勝有聲的鞭撻下,魚非魚除了繳械投降,再無他法。

她向來不怕硬碰硬,反正這條命不是她的,早死早托生唄!可是,對於軟刀子糖衣炮彈她是沒有什麽抵抗力的。

她板著臉,耷拉下眼皮、撅起嘴,不則聲了。

公子緣輕輕地推了她兩下。見沒反應,幹脆又把腦袋架到她的肩膀上,有氣無力地說道:“她們倆都在柴房裏呢。……有柴草,凍不死。……”

魚非魚哼了一聲,身體軟和下來:“你能打得過她們倆?”

公子緣驕矜道:“打架?這麽粗野的事情怎會發生在我身上?所謂君子,善假於物也。”

話音未落,心窩處吃了不輕不重的一拳。

“廢話那麽多!再蘑菇,我就把你穿起來烤了吃。”她低聲威脅。

為防她再做攻擊,他越發箍緊了她。盡管身體虛弱,但是唇色依然鮮妍如二月桃花。紅唇貼著她白皙纖細的頸項,張口之際,幾乎要含住她小巧的耳朵。呵出來的熱氣令她發癢,待要扭動出身軀,卻給他裝模作樣地正義凜然給有效地遏止了:“你到底要不要聽?要聽,就乖乖地。這麽扭來扭去的,不是煩躁人麽!”

她真心想知道他耍了什麽花招,聞聲只得忍下那種麻酥酥的癢,言語間不由得添了幾分浮躁急促:“那你快說!磨磨唧唧地,瞎驢磨面都比你有效率!”

他忍住笑,耳語道:“你忘了我的專長了麽?殺雞焉用牛刀?隨便一點藥,就能讓她們睡上幾天幾夜。”

魚非魚低聲罵了句“卑鄙”,轉而又問:“雪崩了,你怎麽上來的?”

他漸漸地有些不正經了,輕笑一聲,嗔怪道:“這會兒才想起人家來。……女生外向,果然不假。雪崩算什麽?就算是天崩地裂,想來,爬也要爬來。”

“左良緣,你又緩過勁來了是不是?又開始胡說八道了麽?你真當我是湯面耳朵軟得沒根麽?”她盯著他的喉結,咬牙切齒。

心頭卻有些甜。自來這邊,還沒有誰肯對她甜言蜜語過呢!

“我倒想變成那條毒蛇呢,咬死你!這樣,就誰也甭想再打你主意了。”他同樣地咬著牙根說道。

魚非魚順勢給了他一拐。

一聲悶哼,他撒開了她,一手拄地、一手捂住脅下,半天沒動彈。

魚非魚戳了他一指頭,他隨之晃了一晃,依然沒聲音。

她不禁有些慌,一疊聲地問:“你又詐死麽?……趁早給我看看,怎麽了?是不是受傷了?”

“不要……”公子緣斷然拒絕。

這反而加重了魚非魚的擔心和懷疑。她粗魯地去拉扯他,又擔心他受風著涼,就一個勁兒地招呼他:“你往火邊靠靠,回頭受寒生病可不是玩兒的。本來就皮包骨了,再瘦可就成骷髏了。洞房的時候,我怕你會嚇著新婦。……你給我放手!又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,護那麽嚴實做什麽?……左良緣你屬狗的麽?你你你咬我做什麽?他們連肉都不給你吃麽?……”

左良緣忽然張開雙臂摟住了她,自胸腔裏逸出一聲嘆息:“非魚啊……我覺得我太賤了。別人說一百句好話,也抵不過你一聲臭罵。有時我就想啊,如果老天註定讓我們再也見不著面,有沒有法子把你的聲音保存下來呢?幾時我想你了,就拿出來聽聽。……真的,我覺得能得到這麽個結果,死也瞑目了。……”

魚非魚既覺好笑,又有些傷感:“保存麽?左良緣,你可知道你的這個願望並非癡人說夢麽?”

他身子一顫,話語中明顯流露出喜出望外的急切:“你說真的?在哪兒?哪兒有?”

“心有多大,舞臺就有多大。總歸是有那個東西存在的。……就像是個盒子,能夠保存下當時的聲音,甚至是模樣。……有個機關,想聽或是想看了,就打開。……很神奇吧?不會走調,不會褪色。只要保存小心,哪怕是百年後,依然清晰如故。……”

了不起的發明,可惜她對於工科一竅不通。倘若她是理工科出身的實幹家,或許能夠將前世的東西覆制出一些來。

也許是天意,不讓她改變這個世界太多,所以才會令她生出這份遺憾來。

如此一想,倒覺得自己與前一世隔閡得太深、距離太遙遠了。於是便想起了達摩大師的一句偈語:此心是過去心、現在心、未來心?說是過去的,因何會感到自己與過去之間有了很厚的隔膜?過去之與她,有太多的不明就裏、不清不楚。堅持自己屬於過去,那麽,“過去”是否也堅信她是其中的一分子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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